《胭脂错》第三十章
他的声音凄凉萧瑟，听得人心里直发颤。
苏忧怜张了张嘴，良久才低低一句：“我没有。”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
直到杏儿端了司徒锦熬的汤药过来，苏忧怜复又开了口：“先把药喝了好吗？”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柔婉转，和之前几无差别，却还是被钟凉穆听出了其中的妥协和无奈。
苏忧怜刚把手中的碗递到他面前，就被他大力挥开，汤汁洒出来一些，溅到了她的衣袖上。
“不需要。”钟凉穆抬起雾蒙蒙的眼睛，咬牙说道，“明知道我不舒服，非要别人要求，你才肯过来关心，我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了呢？”
这般冷厉的钟凉穆，苏忧怜第一次见，只觉得背脊一凉，不由退后几步。
杏儿更是吓得捂住嘴，大气不敢出。
“你走…”钟凉穆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再没办法出声，他双手齐齐收进腹间，俯身咳了很久，直起身时，喘息已经有些急促。
苏忧怜见他状态愈发不对，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蹲下身移开他抵在腹部的手，放上自己的边小心按揉，边说：“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不过片刻，钟凉穆的意识已变得昏沉，原本还极力强撑去抵抗周身席卷而至的疼痛，这会儿却像厌倦了一般，放弃了挣扎，揪着胸腹前衣襟的手也无力滑落至身侧。
“杏儿，快去请司徒先生。”钟凉穆斜斜坐着的样子很安静，也很可怕，苏忧怜心疼地红了眼，抱紧他冷冰冰的身子，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司徒锦来得很快，将钟凉穆抱起来，表情凝重地往床边走。
苏忧怜悬着心等在中厅，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却见司徒锦很快走了出来：“他让你进去。”
钟凉穆半靠在床榻边，整个人裹在被中，只露出一张病怏怏的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儿。
听到脚步声，他勉强睁开眼，眸中泛着幽暗的光。
这双眼睛很多时候都让苏忧怜沉溺其中，却总也探不到底。
“你觉得好一点了吗？”苏忧怜轻轻一笑，虽故作轻松，但是神色仍透着紧张。
“好多了。”钟凉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司徒锦，薄唇紧抿，好一会儿才说，“司徒，你先出去，不用总在这儿盯着。我与她说完事就躺下歇着，你放心便是。”
司徒锦看着对峙中的二人，不知为何心里一紧，正欲开口说些宽慰的话，却被钟凉穆强硬赶走。
身后是一片寂静，长廊两边是屋内稀落的几束光，哪一端都一样。
一样黯然。
司徒锦转过身，提步迈下台阶，转念一想，又回到了廊下。
“我来之前，司徒与你说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钟凉穆声音暗哑，“若是重新来过，我还是宁愿被你误解，也不会说出原由。”
“为什么？”苏忧怜不解。
“今夜若不是我赶过来，你是不是打算拿着苏宅的地契去找苏世康？”钟凉穆放在被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腹部，继续道，“你当真以为苏世康要的只是这些？”
话音刚落，苏忧怜像被抽光了全部力气，肩膀一松，虚虚坐在床沿，“我...”
她的心思被钟凉穆准确拿捏，而她却愈发看不懂他了。
苏忧怜仰起脸，看似倔强的双眼里却分明夹杂着眼泪，钟凉穆心一软，掀开被子，拍拍身旁的位置，柔声道：“上来吧。”
情绪起伏中，听见钟凉穆惯常的温润语气，苏忧怜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愣在当下。
“想什么呢？”钟凉穆又重复一遍，“我让你躺进来，外面冷。”
看着钟凉穆坐了起来，作势要来拉自己，苏忧怜忙脱掉鞋子，钻进被子中。
屋里的壁炉烧得正旺，床上铺着的也都是为钟凉穆特意备的保暖性极好的上等被褥，然而他身上却仍是冰凉一片。
钟凉穆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苏忧怜肩上，感受到她的身子渐渐放松，脸埋在她的脖颈间，牵起嘴角笑了。
这是自出事以来，苏忧怜第一次见他笑。
但她也知道，这是他刻意讨好时惯用的方法。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半是要自己允诺些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钟凉穆的声音闷闷响起：“可不可以，不要再插手我与苏世康的事？”
“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被钟凉穆这样靠着，苏忧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挣扎着侧过身，“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凡事要一起面对的吗？”
钟凉穆闭了闭眼，悠悠说道：“以前是可以。”
“那现在为何不行了？”苏忧怜问。
“如今你有孕在身，我作为你的夫君，怎么还能让你和孩子去冒险？”钟凉穆的声音很小，去坚定有力，“这样说，你能懂吗？”
苏忧怜想说这其实并不冲突，但钟凉穆在这时挑起冷秀的眉，低弱一句：“好痛，揉揉。”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不是装的，钟凉穆离开苏忧怜的肩膀，半卧着低喘起来，双手用力压在腹部。
看他拧着眉艰难喘息的样子，苏忧怜心头泛着密密匝匝的疼，态度不自觉软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钟凉穆看了苏忧怜一会儿，微微一笑：“嗯，这才对。”
“你快躺下来，别说话了。这么急急忙忙赶过来，一定又没吃什么。”苏忧怜见他眉间凝着掩不住的疲惫，扶他躺平，然后抱着他，“我不再管你与世康的事，但请你做决定前能想想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好...”钟凉穆心事放下，偏过头睡了过去。
苏忧怜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待他睡熟，披了件衣服从走出来，未曾想，和站在门外的司徒锦打了一个照面。
司徒锦亦没想到她会突然走出来，颇为尴尬地笑笑：“我没有偷听你们讲话，只是担心你们吵架，所以才守在外面的，那人现在真心折腾不起了...”
“他打算怎么对付世康？”苏忧怜摆摆手，直切正题。
司徒锦没有隐瞒，直言道：“苏世康和苏二太太的下场差不多。”
苏忧怜微微怔住：“若被父亲...我是说凉穆的父亲知道了...”
司徒锦耸耸肩，不置可否。
若被钟老爷子知道了苏世康的身世和钟凉穆使的那些手段，依着他的性子，定不会绕过钟凉穆好受。
到那时，也不知钟凉穆还能不能撑过去。
院中夜色渐深，偶有打更人经过。
又是一个不眠夜。
在苏府待了几日，苏世卿回府后，钟凉穆便带着苏忧怜和杏儿离开了。
一路上，苏忧怜昏昏欲睡，直到被杏儿轻唤几声，她才清醒了些。
转过头去看身旁的钟凉穆，却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看，眸中含着深深的爱意。
“醒了？”静默一会儿，钟凉穆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慢慢坐起来，然后拉过苏忧怜，往她身上一靠，“就快到家了，我们的家...”
苏忧怜点点头，往钟凉穆身边挪了挪，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不想，怀里的人却撇撇嘴，不满道：“你好像没什么表示...”
“那你希望我有什么表示？”这样别别扭扭的钟凉穆让苏忧怜眉梢眼角都蒙上了一层笑意。
“我们的家，你都不问在哪儿吗？”钟凉穆的声音盛着浓浓的委屈。
“不就是钟宅，我都嫁过来多久了，还能不知道在哪儿...”正说着，车子停了下来。
司徒锦探头进来，轻声说：“到了。”
苏忧怜下了车，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儿并不是钟宅，确切来说不是之前的钟宅。
“这是...”看着门前悬挂着的匾上钟宅二字，苏忧怜愣住了。
转过身正正望进钟凉穆如沐春风的笑眼里，重复一遍他刚才的话：“这是我们的家...”
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
钟凉穆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走吧，带你四处转转。”
“大哥之前在这儿养过病。”司徒锦和杏儿对这座宅邸的熟悉程度让苏忧怜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溢满好奇，钟凉穆解释道：“这间宅子是钟家的老宅，几年前父亲为生意周转曾抵押给凤家当家，前些日子我又把它赎了回来，并找人重新修整了一番。”
苏忧怜总觉得钟凉穆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抹诡异的笑，于是不依不挠：“就这样？”
“不然怎样？”钟凉穆反问。
“那你前面说这是我们的家...”苏忧怜小声呢喃。
她自小被调教得很矜持，几时这般直接过。
在她纠结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笑声，抬头一看，钟凉穆笑弯了腰，笑到咳嗽起来。
苏忧怜这才惊觉自己又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了，顿时有些羞赧，冲上前来闹他，直到钟凉穆脸色一白，低低呻吟一声，才堪堪停下：“又难受了？我喊司徒先生过来...”
钟凉穆却拉着苏忧怜，迟迟不松开，默了片刻，似乎终于将呼吸调匀：“我没事。”
“才怪！”这人也不看看自己如今的脸色。
苏忧怜心疼他的逞强，软下声劝道：“以后多的是时间逛，现在我只想陪你去歇息。”
钟凉穆稍稍挺直脊背，捋顺苏忧怜有些乱的发，轻咳着对她说了句：“我之所以找人重修，是想着日后若还有机会，便搬过来和你，还有孩子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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